比起霓红连片的都市,似乎那个只有铺天盖地星星的地方被过路的人嗤之以鼻,它如庄稼汉子一样质朴也有憨傻,黝黑的肌肤上永远矢志不渝地生长着平凡的作物。
它却让我魂牵梦萦。
每次回到我的家乡,我仍愿意穿过那个小小的巷子。小时候外婆携我把潮湿长青苔的石板踩了一遍又一遍,雨后房檐像刘海一样滴答滴答落着干净透彻的水珠,一滴一滴安然有序。水珠打下的声音比风铃还脆。还有那片从错综复杂的巷子里穿过就看得到的庄稼,视野豁然开朗,那细细的麦尖像竹子一样有筛风弄月的姿态,把风节挑亮。细碎的风和细碎的麦尖,演绎了细碎的美妙音效。
家乡对我而言像歌一样,那一个个音符是青石板,是古槐树,是麦苗,是狗。透过旋律能想到清晨水井上的拴绳筒辘辘摇转冗长的岁月,能看到正午太阳醇厚而浓烈地把庄稼人抛下的汗珠打亮,能听到夜晚蝉的清吟以及婴孩转瞬即逝的啼哭。
家园是歌,世世代代依居在这里的人也爱唱歌,不同的人嗓音也不一样。姑娘的清亮些,小伙子的豪放些,老人的婉转些。我常看到丈夫外出闯荡的王婶扶着门槛柔柔地诉唱着凄清,她的眼神捕捉到很远很远;我常看到父母都进城务工而居住在表姑家的那对双胞胎拉着手奔跑在田埂上琅琅地半说唱着爸妈曾经教给他们的歌谣;我也常看到儿子考进城里大学的马姨坐在田地*的一块石头上缝补着什么,孤独地却用欢欣的语调唱嘹亮的山歌……
我的外婆年纪大了,曾经她的嗓音也那么动听呀。看过她原来的照片,明眸皓齿,神采飞扬。她笑称自个儿曾经是村里的赛歌冠*。如今的她苍颜白发,没有能力去唱九曲*弯儿的高调的山歌,也没听过,更不会当下的潮流歌曲。每次我走,她都会和我去那片野地——那里杂草丛生,凌乱不堪,可那是我从小到大最爱的景致,那些米粒大的小白花,还有发黄濒枯竭的草组合成如狂想曲一样的奔放,粗旷和自由得淋漓尽致,也像城里街头偶尔走过去的时髦青年的头发,风像是抹满定型发胶一样的手让它们更乱。外婆始终记得那是我畅想和快乐的地方。她轻轻地倚靠在一旁的古槐树干上唱响送给我的离别乐章,是摇篮曲,在她眼中我永远是个孩子,况且以外婆的能力也只能唱摇篮曲了。调子迂缓而奇异,她认真唱着,我也并不觉得滑稽幼稚了。
在远方,我时常想起那个如歌乡村里如歌的人唱的,褪去无病呻吟浮华外衣的歌。也时常听见田园间的风拂麦尖,巷子里的水珠跳跃。我却愈发明白,家的感觉一样微妙而幸福。家园的声音,碰触着我的耳膜,那是最质朴的召唤,期待。